自老伴儿去世以后,刘毓秋一直遵守着与他的约定,生命最后几年,确诊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时间回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骄阳笼罩,树荫下,一抹影子渐渐拉长,哼着小调,步履轻轻,怀抱着笔记本,似感受到女子的欢喜,浅粉色裙摆也扬起了优美的弧度。少女未施粉黛的脸让人看了心悦,看得出来今天是用心打扮了,麻花辫分为两股各置一边,俏皮极了。
忽的一个声音叫住了少女,“毓秋!”
听着声音,少女停了下来,循声望去,忙问好:“章老师!真是巧得很,这几天老是与您偶遇呢。”
章老师与刘毓秋的父母是同事,都在大学里任教,也是看着小毓秋长大的,见着她颇为亲切。“说明咱们有缘分呀。”打量着姑娘,笑意更盛:“今天打扮了,真好看。是来参加书友会的吧。”得到肯定回答后连连点头,“你真真是受你爸妈的影响,都爱书如命。这书友会甚是有意思,说不定会遇着几个志同道合的。我还有课,就先走了。”
告别章老师以后,刘毓秋兴致勃勃地朝着举办书友会的地方行进。这天日色正好,光透过树梢打在少女的发梢,这一幕恰好落在远处前来赴会的常华眼中,女孩的明媚让情窦初开的少年动了心弦,起了恻隐之心。
“阿华,赶紧走了,书友会要开始了。”友人催促的声音将常华拉回了现实,匆匆回神跟上步伐。
这次书友会办的着实有趣,不同于往日过场式的无聊,除了主持人说了几句开场的漂亮话以外,之后大家都围成几个圈,自由找着志趣相投的伙伴,有不解的问题也找到了能答疑解惑的人,欢声笑语萦满室。
常华向年长的学者请教道谢后,在场上寻着下一个可以一起交流的书友,见众人都聊得甚好,便选择先退至一边将刚刚学者的解答整理一番。环视四周,貌似并没有多余的座位留给他独自思考,于是他选择了在角落里还留有一个空位的女孩身旁落座。出于礼貌,常华想着要先问过女孩介不介意,于是凑近,在距离女孩适当的距离停了下来,弯腰低声询问:“打扰一下,请问你身边这个座位有人吗?”
刘毓秋抬头的一瞬间,常华怔住了。原来,凑近了看她是这样的,她刚才在写东西吧,不知道有没有打断她的思绪,真是惭愧啊。直到一只手在他眼前划出一道残影他才回神,“抱歉,我方才走神了,请问你说什么?”
“我说,这里没人,你若是需要,就请坐吧。”男子有些奇怪,但刘毓秋并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嘴角微勾起一抹笑,待男子就坐后继续整理笔记。
岁月静好,窗外两只鸟儿对唱着浪漫的秋日恋歌,第一片梧桐叶施施然飘落。窗内两人相对而坐,各自俯首写着什么,男子时而捏捏衣角,时而摩挲手指,耳尖泛着淡淡的红;女子专注于在本子上书写春秋,羽扇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的样子使人心动不已。
黄昏时分,刘毓秋合上了笔记本,活动了几下脖颈,转头见对面的男子还在专注写着,本来准备直接离开的她犹豫了。贸然打搅或是直接离开,貌似都不太友好,不然我再等等吧。
于是她再次翻开笔记本,将刚刚记的东西浏览了一遍,顺带改正了些错误。
不多时,常华写完了该写的东西,扣上了笔帽,合起了本子,在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对面的女孩也收起了手头的东西。见她准备走,慌乱的开口:“哎--同学,我刚刚注意到你对鲁迅先生的作品研究了许多,我对他的作品也很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认识一下,以后可以一起讨论。”
刘毓秋没想到男孩会突然叫住她,震惊片刻后回过神来,莞尔一笑,“当然可以,可以遇到志趣相投的书友,我很荣幸。我叫刘毓秋,钟灵毓秀的毓,秋天的秋。”
“芳毓燕山桂,庆衍谢庭兰。你的名字和你本人很像,都很美好。”少女的落落大方让常华安心了许多,他挺直了腰杆,向她微微点头,“你好刘毓秋同学,我叫常华,常记溪亭日暮的常,中华的华,很高兴认识你。”
见他文绉绉的样子,有些憨憨的,刘毓秋不免发笑,“你是中文系的学生吧?”见他不好意思地点头,又抬手摸摸后脑勺,她语气轻柔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因为我父亲也是学中文的,你和他说话有些像,所以我才猜到的。我是学医的,平时喜欢读些书,能和大家交流读书的问题,我很开心。”
橘黄色的晚霞透过窗,使人心头一暖,二人短暂的交流随着逐渐化解的尴尬画上句号,互通了联系方式后挥手道别。
之后的许多日子里,总能见到二人一起相约湖畔长椅洽谈,总能因为一些共同话题相视而笑,也总能在扬长小道见到二人并肩,边走边讨论,对书的热情让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渐渐地,毓秋和常华的交集不仅仅局限于读书,常华成为毓秋父亲的得意门生,常常会来家中找刘父,会帮着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也渐渐从之前的青涩懵懂变得侃侃而谈。
这天,常华像往常一样来到家中找刘父,只是离开的时候有些支支吾吾的,他把刘毓秋叫了出来,递给她一个信封,脸颊泛着红,说话带着丝丝的颤:“毓秋,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和你相处,我反复确认这份欢喜是什么,前期可能是出于对志趣相投的你的珍惜,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份欢喜变为了喜欢,和你在一起的瞬间并不再是简单的舒畅欢愉,还有那份发自心底的喜悦,与你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但理智告诉我,不可以着急。这段时间,我很开心,我坚信你不厌恶我,所以才会鼓起勇气表达我的情感,你无需感到有压力,也不必急着给我答复,还有些想对你说的,我写到信里了。快过年了,外面冷,你先回去吧。”
回到屋子里的刘毓秋慢慢回神,回味许久,少年仿佛又回到初见时那样懵懂的样子,怪可爱的。“笨蛋,我又没说不答应你。”少女甜丝丝的笑着。夜里,她伏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照着少年的字,他讲述着对她初见时的悸动,独处时的忐忑,相识的喜悦,讲述着他青涩、真诚的爱意,少女红了眼眶,眼弯如月牙,今夜她睡得格外香甜,做了个甜甜的梦。
顺理成章地,在年关之际,刘毓秋接受了常华的示爱,常华像个得到奖励的小屁孩,高兴地抱起毓秋转着圈,发自内心地笑。
毕业那天,常华向刘毓秋求婚了,作为全校最被看好的一对,得到了同学和父母的祝福,在感动与欢欣中,刘毓秋的中指上多了一个充满回忆的银圈。
工作稳定后,二人举办了婚礼,组建了幸福的小家庭。第二年春天,常仲森光顾了这个世界,小仲森聪明得很,也很体贴,从来不会让爸爸妈妈操心,特别招人喜欢。三年以后,常敏夏也加入了这个幸福的小家庭,不同于哥哥的乖巧,小敏夏格外的闹腾,仲森体贴妈妈的不易,会帮着哄妹妹睡觉,常华也经常在结束学校的工作后早早地回家,帮着分担妻子的压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儿女都已长大成人,也有了自己的工作,慢慢地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在众人看来,他们是十分幸福的家庭,儿女双全,还把孩子培养成了很优秀的人,一家人的关系也是相当的融洽。
然而这一份令人向往的美好,却在2009年的冬天遭遇了重创。
身体的不适一天天清晰,让常华不得不重视起来,在妻子的催促下,趁着工作空隙,他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医院检查的路。检查的结果出来的那天,给了他重重一击。
“常先生,根据您的CT和相关检查结果来看,这个肿瘤已经逐渐靠近您的神经,鉴于您目前的状况,我们的建议是尽快做进一步检查,接受治疗。”大夫指着他的CT资料给他看,给出最客观的建议。
常华用了极大的力气将自己从得知病情的震惊中拉回现实,用相对淡定的语气询问着:“请问医生,我的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的呢?”
得到恶性的可能性更大的回答后,常华的心口微微刺痛,道谢离开以后,他拨通了老伴儿的电话,“毓秋啊,今天叫孩子们回来吃饭吧,我有事想跟大家说。”
刘毓秋和常华在一起这几十年,一听他说话的语气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但电话里终归是说不清楚,她叮嘱了几句便挂断了,随后通知孩子们回家吃饭。
是夜,众人各自扒拉着碗里的饭,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窗外厚厚的云遮住了月的皎洁,微不可察的风吹不散这层阴霾。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是有人打破了寂静。
常华终是不忍妻子孩子怀着不安的心,说出了犹如千年寒冰的话,“前些天我去了医院检查,检查的结果今天出来了,我觉着有必要告诉你们,免得你们整日担心。”
随后,他将检查报告递给了妻子,两手紧紧包住妻子的手,他感觉到了刘毓秋冰冷的体温,他没有勇气抬头看妻子的表情,他想,毓秋必然是痛苦的,直到一阵凉意附上他的手。
毓秋笑着,灯光打下来,照亮她眼中的晶莹剔透,“没关系的阿华,我们先去做进一步检查,等最终结果下来以后再考虑之后的事也不急。”
常仲森和常敏夏接过报告,倒是没有母亲那般沉稳,尤其是常敏夏,从小她最喜欢黏着父亲,也跟父亲更亲近些,得知这样的消息她心里仿佛被揪着的疼,怕影响到父母的情绪,她悄悄起身去天台放声痛哭,常仲森默默地在后面陪着。
在刘毓秋的陪同下,常华接受了进一步的检查。走出医院,二人的手还牵着,就这样静静地,他们在街心公园的湖边悠闲地漫步,一对璧人并肩的影子渐渐拉长。
“毓秋,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能发挥我更大的价值。”常华望着平静的湖面,像在和妻子拉家常一样,讲着他的打算,“我想去签署那个遗体捐献的志愿书,这样啊,也好给那些学医的孩子提供点帮助,给咱们国家的医学发展贡献点绵薄之力,你觉得怎么样?”
丈夫满眼的期待晃了刘毓秋的脸,她想尊重他的想法,但也需要告诉他些后果,“阿华,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你知道吗,签署了志愿书以后,就等于放弃了治疗你的病,这样的话,你会更加痛苦,你还要坚持吗?”
常华点点头,不带一丝丝犹豫,“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与其让我整天用药物维持生命,冒着下不了手术台的风险,不如把我最后的价值贡献给你所热爱的领域,让我少受些折磨。”
之后不久,检查结果出来了,确实是恶性肿瘤,经过全家人的协商,同意常华签署了遗体捐献的志愿书,和他一起签的还有他此生的挚爱--刘毓秋。
晚上二人躺在床上,常华问她缘由时,她是这样回答的:“大概是我过分依赖你了,我想在我过世之后,也可以和你待在一起。”
常华生命垂危时,家人都赶到了,刘毓秋握着他的手,这次她没有控制住眼泪,终究还是纵容它夺眶而出。
常华叮嘱着后辈们照顾好妻子,不要让她独自一个人,多去陪陪她,又告诉小孙儿和外孙要健健康康茁壮成长,最后将目光投向妻子,“毓秋啊,很抱歉我要先一步离开你了,这辈子,我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了你,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拿来珍藏,我走以后,你要少哭鼻子,多和小姐妹出去逛逛,要天天开心,知道吗?”
刘毓秋使劲的点着头回应,帮着丈夫擦着泪。直到他闭上眼的那一瞬,她轻抚他的脸庞,终于,他不会再疼了。
自此,遗体捐赠者的纪念碑上又多了一个人的名字--常华。
数年后,一位老太太步入一段小巷,手里提着个红色塑料袋,在街边面馆吃着热气腾腾的面。
老板娘靠近她,柔声提醒道:“阿姨,您的扣子好像扣错了。”
老太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脸骄傲地回答着:“好看吧?这可是我老伴儿买给我的,我可喜欢了。”
原来是个老年痴呆啊,老板娘不再理她,任她吃完离开。
“阿华啊,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四十五周年纪念日,你离开我也有十几年了,我生病了,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浑浑噩噩的,老是记不清东西,我今天来看看你,有点想你了呀。他们对我很好,我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常华去世后,刘毓秋为他立了个衣冠冢,想着有时间就去和他说说话,想他的时候,总有个去处。
趁着清醒,她今天的话格外的多,与常华聊了许多许多,诉说对他的思念,讲述这些年的故事,千言万语,缠缠绵绵。
王德铭今天喝了点酒,想起白日里教练对他的冷言嘲讽,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他拨通了教练陈全的电话,“陈教练啊,我今天晚上正好有空,你不是说我车技烂吗?您再出来教教我怎么样?”在他的软磨硬泡下,陈全答应了下来。
教练车驶上道路,本身驾驶在光明大道上,王德铭却似故意是地驶入了没有路灯的小路,说是为了锻炼车技。
酒精作用越来越上头,就在他眼前恍惚的一瞬间,前方传来砰的一声,二人都怔住了,忙打开车门下去查看,才发现撞到了个老人。
陈全急得跳脚,责怪着王德铭:“我说你抽什么疯啊!天这么黑你非开到这种地方来,现在撞到人了吧!是不是瞎啊!”
他的责怪让王德铭急了眼,揪住陈全的领子威胁着,“陈教练,这车上可是有咱们两个人,现在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完蛋就一起完蛋,你现在神气什么!”
为了防止有人发现,二人将老人拖到路边堆放着的水泥管里。陈全提出赶紧回家,让王德铭坐上副驾驶,逃离了现场。“记住,今天晚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哪都没去过。”
一番叮嘱后,他开着车返回了事故现场。
取了点酒精,拿打火机点燃了抛尸点,“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常仲森和常敏夏去找母亲时见家中无人,拨通母亲的电话没人接,焦灼地等了二十四小时后,终于报了警。
警方接到报案,又接到郊外的报案,将尸体运回来后,法医尸检结果显示,恰好就是今早报案的失踪老人刘毓秋。
“妈——这怎么可能呢?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抓住凶手好不好,求求你一定要抓到凶手好不好——”常敏夏忍受不了打击,由丈夫扶着方才站得稳。
常仲森也没好到哪去,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冲动,“警察同志,麻烦你们了,拜托一定要查出我母亲的死因,将犯人绳之以法!”
收拾母亲遗物时,常仲森不经意间翻到母亲珍藏的木盒子,里面装着父亲写的信,翻着翻着,找到一封写给父亲的信,是昨天写的,他打开来读,却忍不住落了泪。
“致爱人:
老伴儿,别谓几时,淑音细念,一晃至你离去,已然十四余载。
昨夜梦到我俩重回大学校园,于 1978 年相恋。那日我们去湖畔赏花,又在夜间赏月。我们聊着彼此喜欢的诗人,分享着触动心底的诗句,诗意盎然。
今晨醒来,泪湿枕巾,一看日历,明日就是我们初识的日子了。
老伴儿,也不知道该不该讲,我年龄大了,记性越来越差,常常记不住人、记不住事,但我总是记得我们五十多岁的样子。
那天,你做出一个决定:离世后,捐出遗体。我打心底里是不愿的,但那是你的愿望,我想帮你实现。我想,你大抵也是想让无数个像我们一样的家庭免于如此残酷的丧亲之痛。
这之后的数年,我从未忘记和你的约定,我没有再哭,和朋友一起去游玩,带着你的照片,去看遍祖国各处我们没来得及看的风景。
孩子们都很棒,我很开心,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明天我想去看看你,和你说说话,你等着我,好吗?
毓秋 ”
母亲心里一直惦记着父亲,签了遗体捐赠的志愿书,想与父亲团聚,如今却落得一场空。
在警方的帮助下,犯人被绳之以法,而刘毓秋和常华的名字被刻在同一块碑上,终得团聚。 小说《无端变故》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
本微说说为铁扇美文网微说说频道搞笑文章提供,版权归原作者 蓝桉不夜侯 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