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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凝真铁扇美文网 2024-02-29 08:15:39 46次大中小

章红只是呆呆地在阳台上坐着，什么事情都不做。黑漆漆的夜晚将她完全包围，阳台的窗外是霓虹灯彻夜不熄。至于为什么失眠，不是因为喝了很多咖啡兴奋地睡不着觉，而是丈夫吴明今天一直追问那笔钱的去向时讲的难以入耳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不断重播。

吴明有时候会查看她的手机，这像是一种“例行检查”，名义上是为了帮章红查看有没有漏还的信用卡，其实还会顺便看一下她的聊天记录、钱款去向。今天又是还信用卡的时候，章红去洗碗收拾餐桌，吴明顺手拿起章红的手机，帮她还一下信用卡。

“一千二？这个钱是干嘛的？”吴明此刻已经开始皱眉头了，但是章红不想告诉他这件事，因为她知道如果告诉他这笔钱的用途，吴明只会更加抓狂。是的，章红觉得有时候可以用“抓狂”这个词语来形容吴明。

章红手上洗碗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碗一只只被摞好。“没什么，就是去买东西了。买什么了啊？你倒是说啊！”吴明此时已经不耐烦了，但是章红没有要松口的意思，还是一遍遍说，只是去买东西了，吴明不用知道，也不用管这件事。吴明最后还是被激怒了，他向来就是这样，家里人一旦做了不符合他心意的事情，他便大发雷霆。他大声怒吼着：“本来疫情之后这几年生意就不太好，收入越来越少，而且还都是我一个人在挣钱，你就在家做做饭，一下子花了这么多钱！你倒是说啊！我得知道这些钱去哪里了！”章红还是随便搪塞着，没有说出这笔钱的去向。吴明大喊着：“你不告诉我这钱去哪里我就报警！我马上就报警！”章红还是无所谓地说：“你报吧，你报吧。”吴明看她这么固执，怒气冲冲的把手机往餐桌上一拍，骂骂咧咧地走进房间，重重地甩上门。章红在厨房里把洗干净的碗放到橱柜里，像是自嘲，冷笑了一声。

她想起刚结婚的时候，家里的钱都是两个人一起管。那时候年轻的小夫妻还在招商场里卖点钞机。两个人一起经营着那家小店。吴明负责进货送货，还有算账，因为他是学会计出身的，账算得很明白。章红的父母从前也是在招商场开店的，而且章红妈妈那一头的亲戚全都是做生意的精明人。章红家里一直是做生意的，家底还算可以，最繁荣的时候甚至开了好几家店，章红当时才二十岁出头，就已经帮着家里开店了。章红曾经的同学都很羡慕她，偶尔路过章家的店，同学会笑着叫她章老板。章红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锻炼了好口才。于是在他们夫妻俩的店里，她就担任销售的职责。如果按照女儿的话来讲，她那时候也算的是能独挑大梁的职业女性了。

点钞机店没有开很久，吴明把它转让给了别人。夫妻两人那时候年轻气盛，觉得自己还能到别的领域大干一番，而且也难以忍受全年无休的工作作息，于是毅然卖了店铺。那一年是2006年，自此三年多，也就是女儿上幼儿园的三年，家里是一点收入都没有的，两个人一直在准备创业，但是蹉跎了三年。章红曾经跟女儿开玩笑说，女儿幼儿园的这三年可是享受全部的爱的。女儿反倒比他们更担心：“你们怎么敢三年都不工作啊？”

女儿今年已经过了虚二十岁，已经办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席。女儿叫吴舒林，取名的时候章红妈妈特意去算了命，说这丫头命里缺木，所以加了一个“林”在名字里。舒林已经上大学了，常年都不在家。章红仔细算一下，舒林一年在家的时间加起来其实也才三个月，相当于一年中三个季度都在学校度过。每次想到这里，章红就觉得有些伤感，那种心情大概就像自己养了一只很可爱的小鸟，尽管很爱很爱她，但是当她羽翼丰满，会高飞了之后，还是要放手让她飞去外面的世界。

2009年，舒林幼儿园已经大班，即将毕业，吴明去了南边。所谓南边是相对于他们家乡的地理位置而言的，那边是全中国公认的更发达的地方，虽然范围不大，但是经济、教育的资源都要更好。很多北边的年轻人都到那里去发展，吴明曾经在会计学校的同学们也都纷纷南下发展。吴明那时也才二十八九岁，刚好是年轻的时候，便这样闯入他的未来。他那时也不知道这片小小的地方会成为他未来十几年的定居之地。舒林那时候太小，只知道爸爸出去工作了，也不知道思念是什么意思。有一天，舒林在洗手间踮着脚尖仰着头闻闻爸爸的毛巾，跟妈妈说：“这是爸爸的味道。”章红听到愣住了，孩子是不懂，只是因为年纪小，但是她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万一那时候想爸爸了，怎么办呢？章红突然觉得让孩子这么小就和爸爸分开，简直是很不仁义。2010年的夏天，舒林幼儿园毕业，跟着妈妈爸爸一起到了南边。

章红不确定自己现在后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因为自此她从能独挑大梁的章老板变成了吴舒林妈妈。

吴明经过一年多的创业，小公司已经慢慢稳定下来了，公司简单来说就是钢材的中间商，之前一直和一个会计学校的同学合作，只可惜的是那个同学因为诚信问题直接被人告上法庭，锒铛入狱。后来吴明就自己开了家公司，自己做老板。吴明其实很有魄力，自己的小公司，员工老板都是一个人，自己做销售、会计等等，一个公司运作的所有流程他都一人承包。别的到南边的会计学校的同学都或多或少有些前辈给的资源，所以生意做得相对容易些。吴明没有前辈帮衬，光靠自己难免有些吃力。但是吴明硬是靠自己在南边扎了根，买了房和车。

章红当然知道吴明不容易，她有时候会很心疼这个男人，这毕竟是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坚定选择的人，哪怕爸爸妈妈很反对，她还是嫁给了吴明。章红的爸爸章顺昌是退伍军人，年轻的时候脾气硬，也很固执，大概是在军中锻炼出来的。章顺昌对吴明很不满意，吴明当时只是考到城里会计学校的农村孩子，家里都在乡下务农。章顺昌不觉得吴明有足够能力能给女儿很好的生活，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父女俩人吵了很多次架，最严重的一次，章顺昌直接把章红的BB机藏了起来，为了不让女儿看到吴明发的消息。章红很生气，不仅在日记里控诉，而且好几个月都没给爸爸好脸色。不过最后章顺昌还是松手了，原因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大概在章红和吴明交往两年多之后，吴明的父亲吴广生亲自到城里拜访章家，手里提着自己腌制的咸肉咸鱼，还有杀好的母鸡，身上穿着黑色西装，脚上穿着皮鞋，特意擦得很亮，虽然鞋跟上还是沾了一些泥点，那是赶路途中不小心弄到的。章顺昌在那次看到吴广生和吴明的时候，就觉得这家人其实还是蛮朴实的，吴明也是个上进的人，能从农村考到城里，本领也是不小的。章顺昌终于稍微有些放心了，章红就这样和吴明结了婚。

到了南边的第二年，章红生下了家里的第二个孩子。这个孩子成了章红生命的转折点。为了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章红彻底不工作了，专门在家带孩子。夫妻两人独自在异乡，没有父母帮忙，也没有钱请保姆，那就必须要自己带。这样必然要有一个人专门在家，此时还没有找到工作的章红顺理成章成了这个人。

章红在阳台上坐了太久，都没察觉到已经快十二点了。周围安静地发噪，耳朵里有些嗡嗡的声音。章红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吴明已经在轻轻打鼾了。

其实那一千二百块是被章红用去祈福了，她之所以不想告诉吴明，是知道吴明一定会觉得这笔钱是浪费的，然后大吵一番。章红不再去想这些事，她平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在下坠，被床接住，慢慢地滑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