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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还不如不说。

沈瑾修脸更色更白了。

钱宝坤嘲讽了一句后，只觉得看着身前人就有些晦气。

先前他夫人和闺女就曾经跟他说起过这沈家大郎虚伪自负，不懂人言，而且大抵是出身太好未经磨难，也将自己当君子久了，他总以自己认同的事情去要求旁人，却永远不会低头审视自己。

明明已经进过一次大牢，卖了亲爹旧友才能出来，他却还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说话不过脑子。

钱宝坤他这会儿只觉得刚才怜悯沈瑾修的自己像是个棒槌，也懒得再跟他掰扯。

“沈小娘子突然晕厥，是因为她丢了一段记忆，与她父母之死有关。”

钱宝坤其实并不能肯定迟眠的“失忆”是不是当真跟沈熙他们身故有关，可却不妨碍他给怀舟先前放下的饵添把火。

如果此事跟沈家无关，自是最好，可如果跟沈家有关，他不信沈瑾修能忍得住，而且沈瑾修也许知道些什么。

他看着沈瑾修说道：“荣大娘子他们出意外时，沈小娘子几乎同时失了那段记忆，今日突然回想起时便受了刺激，论理她若真不记得那段过往，这么大的事情铖王妃不可能不知情，可铖王妃从未提及她失忆之事，连沈小娘子自己也不知道。”

“沈录事觉得，是谁能不着痕迹瞒住了此事，遮掩了那段莫名消失的记忆？”

钱宝坤说完之后，看了眼大雨说道：

“今日天色已晚，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沈录事这般情况也不好议事，不如先行回去吧，免得待会儿风雨再大不好走了，你如果有什么跟漕粮一案有关的事情，等明日去了宫里再来衙门寻我。”

他朝着一旁说道：“你们送沈录事出去，小心搀着，别让他摔着。”

沈瑾修见钱宝坤说完后，就颇为冷淡地跟他点点头后离开，留下他僵着身形对着钱家那几个下人。

“沈大人，小人扶您出去。”

“不必！”

沈瑾修牙根绷紧，身上的衣裳湿濡濡地贴着肌肤，透着一股渗人的凉，可再冷也不及他听完钱宝坤那番话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意。

迟眠曾经失忆，别说是铖王妃不知道，就连他也不曾知晓，府里上上下下谁都不曾提过。

二叔身亡那一年，他年岁不大，只知道府里丧事时迟眠也曾大病过一场，恰逢那时荣太傅也因丧女之痛病重几乎垂危，铖王妃日日守在荣太傅跟前寸步不敢离。

迟眠病的厉害时，大夫说她需要静养，祖母就带着她一起去了别庄养病足足近三个月，那段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沈瑾修还记得他曾去探望过迟眠几回，每次她都是躺在床上昏睡，或是有些神思不属，看上去木讷呆怔，可等到后来病愈之后祖母带着她回府时，没多久便又恢复成原本活泼的样子。

她记得二叔他们的死，记得小时候与他玩闹的事情，她提起二婶会掉眼泪，也记得关于府中的一切。

明明她从未表露过缺失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没了一段记忆？

沈瑾修紧握着拳心，想说怀舟他们是骗他，可冥冥之中却又有道声音告诉他，他们没有说谎。

他站在钱家大门前，只觉得后脊透着一股诡异的冷。

引泉见他出来就连忙迎了上来：“郎君，您怎么现在才出来，方才我看到那姓云的阉贼抱着女郎走了，女郎好像有些不对劲……”话说到一半，凑近时才发现沈瑾修满身狼狈，惊愕道：“郎君，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衣裳全都湿了？”

这可是他们如今最好的衣裳，是郎君几乎将颜面落在地上才换回来的。

沈国公府被查抄之后什么都没剩下，沈瑾修出狱后也只有身上那一身勉强蔽体的衣物，可是他还要入朝，还要面圣，甚至还要跟朝中之人打交道，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他本就声名狼藉，若再衣衫褴褛只会叫人笑话。

沈瑾修只能豁出颜面，带着引泉去寻了那些往日旧友，想要借些银钱周转些时日，可往日个个与他交好之人，如今却都落井下石，他迫不得已只能找到了沈家族亲，可那些人厌恶他们丢了国公爵位，险些带累族中，人人对他避之不及。

后来还是个心软些的族兄看他可怜，施舍了一些碎银和旧衣给他，而沈瑾修来钱家，选的已经是里面最好的一件衣物。

“郎君，我们赶紧回去吧，这衣裳不能破了。”

引泉忙拉着沈瑾修就走。

沈瑾修垂着眼跟在他身后离开钱家，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半个字。

……

积云巷云府，已经换了外衣的怀舟侧身站在鹤唳堂里，一头长发随意系在肩后，不远处的铜颈单足长鹤灯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

沧浪站在他身前说道：“沈瑾修从钱家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落脚的地方，未曾去诏狱，不过他脸色很差，回去后就将他身边那小厮遣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

缙云迟疑：“督主，那沈瑾修会去问沈家人吗？”

怀舟眸中冷戾。：“他会。”

沈瑾修是个极为矛盾的人，他伪善也正直，凉薄却又多情。

他如果是个毫无底线的恶人，自然不会去探究当年往事，免得查出什么之后祸延己身，可他不是，他对迟眠有种古怪至极的愧疚，除非当年的事情他也知情，否则但凡沈家有蛛丝马迹，他都会主动查过去。

“派人盯紧了他，若去诏狱听清楚沈家人说过所有的话，还有当年沈熙夫妇遭遇意外之后，本督记得京兆府应该是去查过的，你去找吴怀一趟，将与此事有关的案宗全部取来。”

缙云点头：“是。”

外间安静下来，缙云和沧浪都退了下去，怀舟这才抬脚朝着不远处的屏扇后进去，绕过隔扇，就见秦娘子坐在床前。

“她如何了？”

怀舟朝着床边正在号脉的秦娘子问。

第172章再次遗忘

床上迟眠依旧昏睡着，白玉似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

秦娘子坐在床边拉着许棠欢的手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事一样，听到怀舟的声音才抬头：“人没事，不过她这脉有些奇怪。”

怀舟皱眉：“奇怪？”

“督主过来看。”

秦娘子招呼怀舟上前，待他到了身旁，才将许棠欢的右手摊了开来，她手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大半，斑驳的疤痕脱落后只剩下一道道还没褪尽的红痕，先前掀翻的指甲重新长了起来，透着好看的肉粉色。

秦娘子说道：“寻常受了惊吓晕厥，尺脉到了掌心处会跳动，急则是惊吓不久，沉缓则是旧疾突噩，可是迟眠此处却未曾有异，反倒是这里……”

她指着迟眠右手中指说道：“督主来摸摸。”

怀舟不懂秦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照她吩咐伸手覆在迟眠手上，刚开始没察觉到异常，可片刻之后就感觉到她中指底节两侧靠内的地方，突然急促跳动了两下，然后安静下来一会儿，又再次跳动。

怀舟抬头：“这是什么？”

秦娘子示意他收手之后，替迟眠将衣袖拉了下来，这才朝着怀舟说道：“我跟着我师父学医的时候，曾经听他说起过一种很离奇的脉象，叫做鬼脉，这种脉象跟受了惊吓后的脉象极为相似，可内里却大为不同。”

怀舟看她：“有话直说。”

“一个是惊吓，一个是撞邪。”

“撞邪？”

怀舟眉心紧皱了起来。

秦娘子“嗯”了声：“督主别觉得撞邪是神神叨叨的东西，医者所行有时候其实本就与鬼神道同行，医书古籍里面也曾记载过很多离奇病症，亦有一些非汤药医治的手段。”

比如打嗝时，问他马吃什么，回一句吃草便能止住。

再比如小儿夜哭，汤药不能止，可一碗黍米“叫魂”便能解决。

秦娘子刚学医的时候是觉得这些东西太过离奇，更觉得师父明明是医者却总神神叨叨让人费解，可是后来见得多了她才知道。

这世间离奇之事不知凡几，人力不可及时，“鬼神”未必是假。

秦娘子朝着怀舟说道：“人受了惊吓也叫做惊魂，因魂思不属，尺脉闭合，淤气不通才会成疾，撞邪也是一样。”

“迟眠这般情况就是如此，她中指下侧靠内跳动，这种脉象叫做内鬼脉，照我师父的话说，她这是冲撞了亲长，而且脉象缓停非近日冲撞，反倒像是旧疾沉疴。”

怀舟蓦地抬眼，冲撞亲长，旧疾沉疴…

秦娘子并不知道迟眠丢失记忆的事情，他也未曾告诉过她关于荣大娘子和沈二爷的猜测，可是她方才所说却是桩桩印证了今日之事。

怀舟心中已信了几分，沉声问道：“怎么治？”

“得知道缘由。”

“可是迟眠往日无事。”

“所以才说是沉疴。”

秦娘子看着怀舟：“她这种情况按理说早就该发作才是，若不去心病该是孱弱之态，长居病榻，可是我之前替她看过身子，她身体并无问题，这就很是奇怪了。”

“她今日突然晕厥，可是遇着了什么事？”秦娘子问。

怀舟眉心紧拢：“她知晓了一些年幼的事情……”

秦娘子神态一惊，就听怀舟道：“不是我的事，是她跟钱尚书家的那位女娘幼时就相识，二人曾是极好的玩伴，也曾在记事的年纪同处过许久，可是迟眠却不记得这些，也不记得钱娘子。”

秦娘子听说不是怀舟的事，神色这才放松下来，可听到怀舟后面的话又疑惑：“你是说她失忆？”

“不是。”

怀舟没有隐瞒，将今日在钱家的事说了一遍后，才又继续：“我这段时间跟迟眠相处时，从她言语间看得出来她是记得年幼时候的那些事的，无论是荣太傅，铖王妃，沈家的那些人，还是陆家以及很多小时候的事她都记得清楚。”

她不记得他，也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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