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五谢瞩全文小说全章节阅读
满了皑白的雪。他最爱的绯色长袍在袖口与腿畔露出一大截来,他腰间佩挂着的赤绶四彩长长地垂在腿畔。 仰头看她的时候,真是好一副遗世独立的姿容。 分明是龙章凤姿的人,却又有着松骨鹤仪。 她想,身在修罗场之中的人,原不该有这般山野隐士的气度。 可身在修罗场中的人,又该有什么样的气度? 该充斥着对权欲的贪婪,充斥着病态的野心,该是贪位慕禄、极情纵欲却又欲壑难填的,眼神该是浑浊贪鄙的。 可他却没有。 没有便是因了这世间的一切都理应是他的,名正言顺,心安理得。 想要的信手拈来,得不到的亦能强取豪夺。 无人会暗诽一句,更无人去诋毁他。 他就是天地正义。 他就是燕国的礼法。 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人在暴室里却有骇人的兽欲。 宋小五温静地垂眸望他,那人亦是定定地朝她看来。 他翻身下马,暗绯的长袍在风雪里荡出大大的涟漪来,他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人便疾步朝楼上走来。 木楼梯被他踩得吱呀作响,那人到了跟前才缓下脚步,宋小五盈盈笑道,“公子来了。”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冷峭的寒气掩住了原本的雪松香,语声温润,“快进屋,当心受风。” 宋小五随他进了屋子,案旁的兽金炭仍旧熊熊烧着,正温着的松子酒与烤板栗漫出了浓郁的香味。 宋小五侍奉他解了大氅在一旁衣架子上悬着,便由着那人牵着手至矮榻上落了座。 宋小五浅笑问他,“公子来雪岭,要走多久呀?” ![]() 那人道,“两个时辰。” 就好似已经相识了多年一般,静静坐于炉旁叙起话来,“那来回要四个时辰呐!” 那人笑着点头,“但想到要见你,并不觉得远。” 宋小五鼻尖酸涩,眼里便有了泪意。 “这一路也下雪吗?” “是,蓟城不怎么下,但越往北走,雪便不曾停过。” 她婉顺地笑着,“公子不要再来了。” 那人微怔,“为什么?” 她的十指在袖中紧紧攥着。 因为她要走了。 走了便不会再回来了。 那他便不必再扑个空,不必再来一个空荡荡的老驿站了。 但她不能说个明白,若说个明白,只怕他又改了主意,再不许她走了。 故此不说。 她笑着问他,“公子冷吗?” 她极少问关于他的问题,不问他要干什么,不问他在想什么,也从不问他的伤势,大抵是这个缘故,因而当她此时每一句话都在问起他的时候,他的眉宇间是难掩的欢喜。 他亦是笑着,温柔看她,“不冷。” 宋小五伸出手来,她第一次倾身上前捧住了他的脸颊。 她从来不敢做这样的事,因而双手是微微发着抖的。 第一回被陆九卿带回中军大帐的时候,她曾试着为水土不服的谢瞩轻拍脊背。她照顾病重的父亲数年,知道该怎么侍奉病人。 但那时那人却抬手一把推开了她,那双好看的凤目里全是嫌恶,他开口时话声清冷,“谁许你碰我?” 甚至还轻笑一声,说,“你可知自己有多脏。” 他觉得她脏,她便也觉得自己是脏的。 因而自那之后,她再不敢主动碰他,生怕他嫌恶自己。 可如今她心里却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在雪山之下好似已经感悟到众生的平等。 也许身份地位永不会平等,但生与死都是平等的。 她的眸中清波流转,捧在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这是怎样一张如冠玉般的脸啊! 怎样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啊! 他曾给过她迎娶的承诺,也给过她无数次的极刑。 身和心都在他这里,可若一定要分出个先后顺序来,那一定是先动了心,身子才跟着投了降。 他们还有过一个不曾出生的孩子。 她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何时来的,是在那张冰凉的雕花长案上,还是在青瓦楼底下那不见天光的暴室。 但却知道,没有一次是在他那张松软暖和的卧榻上。 从未有过。 永远是在长案、暴室、暴室、长案。 他永远面着她负伤的脊背,唯有一次被允许看见他的脸。 那一次是在他大婚的前夜。 过去的不幸到底是过去了,这样的不幸未来也不会再有。 今日告了别,便永远不会再有了。 那人大抵是有几分吃惊的,也许还有几分的欢喜罢,他抬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他掌心宽大,将她的手覆得严严实实。 她温婉笑着,“公子的脸很凉,手也很凉。” 那人水润的凤眸在她的眼里缱绻痴缠,他说,“宋小五,叫我远瞩罢。” 远瞩是他的字,她只听过周王后与良原君这般唤过。他是要做君王的人,她怎会称他的名讳。 她是最有自知之明的人,她不会。 但若被旁人听到了,终将会是她的罪。 宋小五笑着摇头。 那人依旧坚持,“我想听你说一次。” 宋小五轻言浅笑,“公子不曾饮酒,就已经醉了。” 她口中清醒地拒绝着,心里却想,若是从前,她大约会很欢喜。 但从前是指多久之前? 是他生辰那日罢。 那日他醉了酒,似醉玉颓山,他用木犊哄她跳舞,哄她亲一口。 她亲了。 当时只道是假意,哪知那时才是真心呐。 那一夜是她与他最近的时候。 肌肤之亲不算什么,心在一处才是最难。 他待她好过吗? 宋小五不知道。 是有过好的,也有过许多不好。 他这么复杂的一个人,宋小五辨不分明。 但若一定要做个判断,她想,终究是“不好”大过了“好”罢。 她抽回手来,端坐矮榻,“陪宋小五饮一杯松子酒吧!” 第183章拜别大公子 那人劝道,“你身子不好,怎能饮酒?” 宋小五斟满两盏,一盏双手奉至他的案前,一盏留在自己手边。 “为公子去寒。” 她温婉笑着,朝他举起角觞,拂起袍袖当先饮下了。 他并没有饮酒,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他不饮,她也不再劝。 烤架上的板栗哔剥作响,发出诱人的香气,但火候不到,依旧是不能吃的。 宋小五拂袖又斟了一盏,自顾自掩唇饮了下去。 酒意使丰润起来的面颊渐渐生了红,她平和笑着,“魏国山里也有许多松树,没见过到底是什么人种下了,但自我记事起,好似除了山桃,到处都是松树。” 她又斟了一盏,“入了秋,父亲会带我去山里捡松塔,我们把松子剥下来,一个个砸开,取出藏在里面的松仁来。我们不怎么酿松子酒,大多捣碎了和在粟米饭里。” “公子大概没有吃过这样的粗饭,都是穷苦人才吃的。”她如今说起自己的出身十分平和,就好似在说旁人的事。 她不再以此为耻。 “才蒸熟的松仁粟米饭是最香的,什么佐料都不必放,那香气亦能盈出数里。父亲会差我给叔伯嬢嬢们送去一些,我与父亲素日总受他们的关照。余下的就不怎么舍得吃了。” “再余下来的,我们便团成一个个小团子,在炉子上烤着吃,烤出来的仍旧很香。” 她又斟了一盏,“都说松果便是长寿果,但父亲母亲都死得很早,因而长寿果的说法我是不信的。” 她仰头饮了下去,“宋小五是在泥土里长大的,与公子永远不会是一样的人。” 她啰里啰嗦地说了这么多的话,无非是要告诉他,他们不是一路人,终究也不会再走到一起。 频频饮了这么多的酒,也无非是要告诉他,公子,你瞧,酒里并没有毒。 想要告诉他,公子,如今你可以信宋小五。 但若他不饮,那也没什么关系。 她温柔笑着,自顾自地说话,也自顾自地饮酒。 他不需答她,也不必应她。 即要自由,她心里欢喜。 今日说完了话,也饮完了酒,明日便能各奔东西。 她与谢瞩彼此猜忌防备十余月,向来是不怎么促膝长谈的。 唯有一次是在他生辰的那夜,那夜她说了许多,但也只有那一回了。 与那一夜相比,今日说的并不算多。 她抬眸向外看去,窗外又下起了雪, 那人按住了她的角觞,手背青青的脉纹清晰可见,“宋小五,你有些不对劲。” 宋小五盈盈笑道,“我只是想明白了。” 这酒使她想起了父亲。 饮了酒就好似又回到了桃林山间,父亲牵着她的小手,她提着小竹篓,一双小脚丫踩在厚厚软软的松针上,她呼吸的是秋日松油独特的香气。 踩在厚实的大地上,远比踩在冰凉的铭字砖上更令她觉得自己是鲜活的。 她仍旧想要再饮一盏,那人却不肯松手,垂眸细窥,“明白了什么?” 她想明白了许多,可好似并不能完全对他说尽。 她浅浅笑道,“明白了公子。” 她好似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说。 但那人并没有再去深究,只是端起了松子酒一饮而尽。 她拾起一只皮色大开的板栗,板栗烤得滚烫,她下意识地便去捏耳朵,胖鼓鼓的板栗在两只手中来回拨弄,她弯唇笑起,“幼时都是父亲来烤,父亲也会烫得捂耳,他会有意逗我,他会说,宋小五,父亲的手烫疼了,快给父亲吹一吹。” 忆起父亲的脸,她满心欢喜,却又止不住地掉下泪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今日落泪,亦不该在公子面前落泪。他冒了两个时辰的风雪来,她不该如此扫兴。 可是想到父亲,她便确信自己是有人爱着的。 父亲是爱她的。 若不爱她,又怎么病骨支离了还要一路颠沛送她去大梁呐! 她想,宋小五不差,宋小五没有那么差劲,父亲是爱宋小五的,即便父亲早就不在了,他亦把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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